第2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1/2页)
这个老岳父的家,已经不在姑苏了,而是在大如州。大如州是个什么州,是个什么地方,其实也是谐音,意思是大概风俗如此的一个州。什么风俗呢,就是像甄士隐的这个老岳父这样,对女婿巧取豪夺,饱有世态炎凉的一个州。
老岳父忙陪着笑出门问这些公差:“我们都完了税了啊,您大佬有何贵干啊?”公差只嚷:“这家可是姓甄,快请甄爷出来。”老岳父说:“小人不姓甄啊,小人的女婿倒是姓甄,但是已经出家当道士了。”公差喊道:“我们不管,既然是你女婿,你就跟着我们去面见太爷吧,不要乱跑。”说完不由分说,推拥着老岳父就去了。家人吓得各个惊慌。
到了晚上,老岳父却满面红光地回来了,拿着二两银子的打车费,向家人宣布新闻说:“是这样的,这是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雨村,却是咱女婿的旧相好,方才从门前经过,看见娇杏那丫头在门前买线,一想,以为咱女婿现在是在这里。所以把我给叫去了。我都给解释清楚了,那太爷倒好生伤感,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打车回来。)”——只送了二两,这贾雨村,恨少!
一家人方才安定了心。次日,贾雨村又差人送了两封银子来,还有四匹绸缎——这贾雨村还是知道感恩图报啊,送了好些银子和布——不料,放下银子和布,却是对老岳父说:“能不能,托您老把娇杏那丫头,添给我做二房啊?”——唉,原来是讨二房,所以送了银子来。这丫鬟的身价,倒是比甄士隐老爷的“二两”还来得金贵。
一家人自然没有话说,喜得屁滚尿流,立刻撺掇那丫鬟——就是娇杏了。当时的丫鬟都是买来的,慢慢养的大了,也就嫁出去了,但是嫁给谁,主家很有权力,也不知丫鬟本身是不是很乐意,总之当夜,娇杏就被用一乘小轿抬着,送给贾雨村去了。
这是半夜抬进去,也不是八抬大轿抬的了,那是正夫人才享受的待遇。贾雨村见娶得了娇杏,自然欢喜,不必多说,次日又送了一百两银子给“老岳父”,并甄士隐的那老媳妇也得了许多事物,这边老岳父家从此无话。
娇杏本来是个丫鬟,就是当年贾雨村乱翻书时从书房往外看见的,偶然一见,不成想今日终于修成正果,当了二姨太。不久,大姨太突然闹病死掉了,贾雨村就把娇杏扶了正。总之,甄士隐的投资,不如这丫鬟来的一瞥,回报得更硬实。
贾雨村于是继续在这里当官——他本是考中了进士,而被派在这里当官的。按照当时一般当官的风俗,贾雨村也少不了要贪点财,受点贿什么的。但是贪财受贿可以,对上边人要敷衍好。但是贾雨村大约从前的狂妄书生的本性没有变,偏对上级也经常侮蔑。气得上级把他参了一本,于是下了岗,把这几年积累的雪花银和扶正的媳妇都送到原籍,然后自己一个人,游浪江湖去了。到处玩山逛水。
这一日,游浪到了淮阳地界,这淮阳的地方官名叫林如海。林如海原是上一届高考的探花(高考第三名),而且祖上也是阔气的,曾经做过侯,到了他这第五代的时候,已经不是侯了(侯只世袭三代,太多的侯,国家也养不起,所谓五世而斩),所以老林就从新科举起家,考了个第三名,如今在这里当地方官呢。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年方五岁。林如海还有几个姬妾,但是都生不出儿子来。就是长房夫人生了这么一个黛玉,于是夫妻俩把她视如珍宝,而且因为没儿子,就想把她当儿子养。所谓当儿子养,就是教她读书识识字什么的,刚好黛玉又聪明清秀,于是正适合识几个字。(当时的女孩真惨啊,如果刚好把她当女孩养,则连识字的必要都没有了。)
贾雨村听说,这林如海大长官,正要给自己的女儿聘个私家老师(女孩去学校不方便,可能学校没有女生厕所,即便贵族学校也没有,所以得找私人老师来家教)。贾雨村刚好把盘缠也花光了,想寻个呆的地方,安身的地方(这就不合理了,毕竟雨村也是革职的官员,家里边有雪花银,何以非要干这个呢,但是原来故事就是这么说的)。于是贾雨村托了自己在淮阳刚好认识的人介绍,就去了林府当私人教师了。好在只有一个女学生,两个丫鬟伴读(这伴读的丫鬟是最管用的,如果比如说黛玉不好好念书,老师就会打这伴读的,据说这是古代传下的规矩,以前周成王念书,周公的儿子伯鲁伴读,成王不好好念书,老师周公就打自己的儿子——这个伴读的伯鲁,所以这规矩就传下来了),这女学生年纪又小,身体又特别怯弱,所以每日工课设的都不多,所以贾雨村非常省力。
谁知过了一年,这女学生的妈妈(姓贾)一次闹病就突然而终了。(贾雨村到了谁家,谁家就倒丧,他也是霍启了。)女学生为了妈妈的死,哀痛过伤,本来身子就怯弱多病,一下子更病了,于是连日都不上学。
贾雨村“被放假”以后,没事,就到郊外散玩儿,这一日走到一个庙里——当时的庙真多啊,和尚霸占了很多社会财富——上写三个大字“智通寺”,下面还有一个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贾雨村一看,心说好奇怪啊,这大约是下岗官员开的庙吧。我游历过的庙很多,写这样对联的倒不曾见过。于是就有了好奇,迈腿进去。不料遇上一个老僧,说了几句话,却又聋又昏,并没有什么高明。
贾雨村不耐烦,于是从庙里出来,还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酒肆里吃酒。刚一进门,座位上一个吃酒的客人起身大笑:“奇遇,奇遇,这不是雨村吗?”
贾雨村一看,认识,原来是自己的京师弄高考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古董商,大名冷子兴。当下坐下,俩人闲谈慢慢喝,冷子兴也是回家探亲路过这里,俩人相叙些别离后的事情。
贾雨村于是问到:“近来京都有什么新闻没有?”(又在找新闻,大约当时的人都烦闷的不行,专制社会特凝滞,所以总要找点新闻听才不饥渴。)
冷子兴说:“新闻倒是没有,只是跟你同姓的荣国府的贾府,出了一点新鲜事。”
贾雨村说:“哦,怎么了?”
子兴叹了口气说:“这家人开始不行啦,不比先前的时光啦!”
“不会吧,我以前去金陵玩路过他们老家(他们现在住在京都,金陵是其老家),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家的宅院相连,竟将大半条街都占了。从墙往里边一望,殿厅楼阁,峥嵘耸峻,花园里边,蓊蓊蔚蔚,没像是要衰败啊?”贾雨村说。
冷子兴笑说:“你这进士是怎么考的啊?原来也没考辩证法啊。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如从前那么兴盛了,但是比一般的仕宦人家,气象还是不同的。只是现在,一家子人越来越多,主子仆人,呼呼啦啦,都是安享富贵的,能够办事儿运筹帷幄的一个没有,整天又讲日用排场,根本不知道节省,所以外面架子虽然没倒,内面钱袋子却开始空了。而且现在的儿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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