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1/2页)
两天后,凤姐就告诉贾母王夫人说,要去姑子庙进香。然后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素衣素车,一道出来。
兴儿领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丫鬟开了门。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那丫鬟也知道这家人家里的事,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进报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经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到了门前,凤姐也正下了车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都是素白银饰,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二个女人搀入院来。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说:“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房中。
凤姐上座,尤二姐说:“奴家年轻,一从到了这里,都是家母和家妹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奴家寒微,凡事求姐姐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儿忙下座以礼相还,嘴内忙说:“都是因为奴家是妇人之见,一味劝丈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卧柳,恐惹父母担忧。怎奈二爷错会了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为奴是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曾说知。使奴有冤难诉,惟天地可表。今日奴家闻讯,亲自前来拜过,还求姐姐下体奴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姐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保养身体,方是大礼。若姐姐在外,奴在内,虽愚贱不堪相伴(虽然我是个蠢人不配陪伴你),奴心又何安。再者,使外人闻知,亦甚不雅观。所以今生今世奴之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日持家太严,背后加减些言语,自是常情。姐姐乃何等样人物,岂可信真。若我实有不好之处,上头三层公婆,中有无数姐妹妯娌,况且贾府世代名家,岂容我到今日。今日二爷私娶姐姐在外,若别人则怒,我则以为幸。正是天地神佛不忍我被小人们诽谤,故生此事(以便见于我之不妒)。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见了,自悔从前错认了我,就是二爷回家一见,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唉呀,这可真是一篇上好的外交官才能说的出来的高言啊。
尤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
这时平儿也忙上来要行礼。尤二姐见她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说“妹子何必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她了!妹子只管受礼,她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说着,又命周瑞家的取出四匹上色布料、四对金珠簪环作为拜礼。尤二姐忙拜受了。
二人喝茶,互相诉说已往之事。凤姐嘴里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等语。尤二姐见了这般,便认作她是个极好的人,从前都是下人小人不称心于是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所以倾心吐胆,说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旁边周瑞家的等媳妇一再颂扬凤姐平时多好,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
尤氏本来早就希望进去同住才好,今见她们又如此请,岂有不去理,于是说:“原该跟着姐姐去了,只是这里怎么办?”凤姐说:“这有何难,姐姐的东西只管叫小厮搬了进去。”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做得了主。”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开始布置抬东西。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了,二人携手一同上车,车上又悄悄地告诉她:“这些事老太太尚且不知,倘或知道二爷服丧穿孝之中娶你,怕是会把他打死。所以,你且在园子里先住两天,等我设法跟老太太说明白了,那时再见才妥。”尤二姐说:“任凭姐姐裁处。”
于是车子从大观园后门进来,到了凤姐已经专门布置好的房子内下车。一时很多婆子媳妇也都知道这事了,跑来看问,尤二姐和她们一一见过。众人见她标致和悦,无不颂扬。凤姐一一地嘱咐这些人,说不许给老太太等人知道,因为现在是家孝期间,等日后我回明了再说。否则,我打死你们。那些婆子丫鬟都惧怕凤姐,知道这是非常事,都不敢管这事。于是尤二姐安顿住下。凤姐又暗中嘱咐园中的媳妇们:“好生看管着,要是把她跑了,一概和你们算帐。”
这尤二姐就在这里住下了,倒也安心。旁边自有凤姐派来的丫鬟给她服役。只是那服役先还是好,三天过后,丫头善姐就不服使唤起来。尤二姐说:“头油没有了,你回大奶奶拿些来吧。”善姐便说:“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应承老太太太太妯娌姐妹上下几百口子的事,银子上千上万,一日日都从她一个手里嘴里调度,哪有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她。我劝你省着点吧。你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赶上她是个亘古少有的贤良人才这么待你,若是换了些别的差些的人,早把你丢在外边,死不死,活不活,你又敢怎样呢!”一番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以为既然是这样,少不得将就一些。
那善姐姐渐渐地连饭不给她及时端来吃,端来的也是剩饭剩菜。尤二姐说过两次,她反倒又先嚷起来了。尤二姐又怕人笑话她不安分,多事,少不得忍着。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和颜悦色,满嘴姐姐不离口。又说:“倘有下人服侍不周,你降伏不住她们,尽管告诉我,我打她们。”又骂丫头婆子说:“我深知你们都是欺软怕硬,我不在,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氏见她这般好心,心想:“既有她,何必我还多事。下人们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她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倒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就派旺儿在外面打听情况,把这尤二姐底细打听清楚了。原来这尤二姐已经有了婆家,未婚夫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把家私花尽,被他爸爸赶出门,每天在赌场里生活。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就给了旺儿二十两银子,叫旺儿把张华悄悄地养在旺儿自家里,然后命他写一张状子,去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倚仗财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这张华也深知厉害,不敢告。
那管家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得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狗是恐高的动物,凤姐不识字,观察动物倒仔细)。你细细地说给他,就叫他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闹一闹,让大伙没脸。若告大了,我自然能够去平息的。”旺儿领命。凤姐又觉得,告贾琏确还不便,就又对旺儿嘱咐,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于是旺儿又回去跟张华说:“你只告我吧,说是我唆使二爷干的。此外还要告贾蓉,说他也是唆使的。”张华没办法,在人家家住着,只好告他。于是,张华被旺儿帮着,写了状纸,次日到都察院喊冤。
察院坐堂看了状纸,见是告贾琏的事儿,但被告是贾琏的家人旺儿和宁府的贾蓉,只得派人去贾府传旺儿和贾蓉来应诉。那旺儿早在外面等着,就在法院门口的街上。见了皂隶们来了,旺儿就迎上去笑说:“辛苦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儿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皂隶们不敢,只说:“你老快去吧,别闹了。”——你老,旺儿其实是个老头子。是凤姐下面的管家。
于是来到堂上跪下。察院命把状纸给旺儿看。旺儿假装看了一遍,碰头说到:“这事儿倒是有的,小的主人确实娶了他的媳妇。”察院没法,只好把他押下,那边同时再去叫贾蓉来应诉。
这时,凤姐派来的王信来了,带着三百两银子,进到都察院里,禀告求见察院。那察院正没办法,见是贾府的人,忙就叫他进来。王信就把原委都说了,叫察院如此如此,只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而已。察院心里都明白了,把赃银收下,这边依旧去提贾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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