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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62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2/2页)
  
  这时候,林之孝家的带着一个犯法的婆子过来,那婆子进到阶下,就朝上连连磕头,碰地有声。探春因为下棋不顺利,被逼着了,算来算去,怎么打劫都不合算,于是两眼瞅着棋盘,一只手伸在盒子里,只管抓弄着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这时,探春回头叫茶,才看见有人在给自己磕头,已经磕的地都该出了大坑了。(探春可爱。)于是问:“什么事?”(这是小姐的派头,真有派啊!)那林之孝家的说:“她这人嘴坏的很,才我刚才听到的,她说的话也没法回姑娘(都是淫秽用语),只有撵出去才是。”探春说:“怎么不回大奶奶(李纨)?”林之孝家的说:“已经回了,大奶奶叫对姑娘说。”探春说:“怎么不回二奶奶(凤姐)?”平儿说:“没回也罢,回头我给说一声就是了。”探春于是说:“既然这样,那就撵出去,等太太(王夫人)回来,再回太太定夺。”说完,仍旧下棋。那边就去了。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瞧了刚才这一场,黛玉就说:“你家三丫头(探春)倒是个乖人。虽然叫她管些事儿,倒也一步不肯多迈。要是换了别人早作威作福起来了。”(意思是,处处都让权给李纨和凤姐。)宝玉说:“你不知道。她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去了几件陋规,单拿我和凤姐姐作靶子禁住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只是乖而已。”
  
  黛玉说:“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花费太大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有时闲了,替你们算一算,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节省,以后必然捉襟见肘。”宝玉笑说:“凭它以后怎么捉襟见肘,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
  
  不理宝玉这话了。因为自从去年夏天说了“我明白”什么的了,俩人就心照不宣,等着未来托媒娶嫁了,所以最近这近一年来,黛玉也随着自己的长大,越发要跟宝玉之间保持距离和讲礼守礼,还叫丫鬟也躲着点宝玉。这里宝玉说的“短不了咱们俩的”,那是张生和崔莺莺才说的暧昧话了,是未等父母之言、媒妁之介,就先私下定终身的混帐话。若是现代两个人恋爱,就整天说你恩我爱,山盟海誓的肉麻话,但当时,海誓山盟,说私密情话,而不等着父母去安排,是不守理的,属于偷情,而偷情就近于奸。出于非礼勿听,黛玉就根本不理他了,如同没听见一样。这种私相表悦的话,不是正经人家小姐该跟人说和听的。若是当时俩人关系还没有确定,互相不知对方的心,那宝玉说了这话,黛玉倒是要起一阵波澜,但是此刻,就不一样了,你可以让你妈来聘我,但不能说这种话。自宋朝理学确立以来,就以礼克情,情就跟洪水猛兽一样,不可以说的。即便俩人结了婚了,互相太热情,也会被人嘲笑。纵情和不守礼的,在当时看来是野人,是没进化好的人,不是文明人。
  
  宝玉见没了臊,也无聊,正要走时,见袭人给自己送茶来,托着两杯。宝玉取了一杯喝起,袭人见那个已经不在了,就问哪里去了。宝玉说:“那不在宝钗那儿,你送过去吧。”袭人便过去,问:“谁渴了,先喝。我再去倒。”宝钗便拿起盘中的这一杯,喝了一口,递在黛玉手里。袭人说:“我再去倒一杯来。”黛玉笑说:“不用,大夫不许我多喝茶,这半杯就尽够了。”于是,把这一杯中的半杯喝尽,把杯放回盘中。这林黛玉,现在能跟宝钗喝一杯茶,真的跟她如同骨肉了,这对有洁癖的人来讲,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啊。所以刚才,宝钗说了“宝”字,又指那通灵宝玉,黛玉却是一点儿也没理会儿。二人已经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了。
  
  袭人又去宝玉那里取空杯子,宝玉就问:“这半日没见芳官,她在哪里呢?”(这宝玉,我们没法说他,不管原故事叙述者怎么隐藏,也是藏不住的。那芳官,比起袭人、晴雯、麝月,以及下面的小丫头子,她那戏子出身的,是要排名最后了,这里巴巴地谁也不问,只问芳官,可见那宝玉之心,现在是被什么迷住了。)袭人说:“她才在这里几个斗草的,现在却不见了。”一边朝四边看。
  
  宝玉听说了,忙回自己的怡红院去,果见芳官面向里边睡在床上(他却知道芳官会是去了哪儿)。宝玉推她说:“快别睡觉,咱们外头玩去。一会儿好吃饭。”芳官说:“你们喝酒(指行酒令时)不理我,叫我闷了半日,可不就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她起来,笑说:“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如何?”(意思是,现在拉芳官过去红香圃吃饭,跟芳官一起上桌吃饭。而且到了晚上,咱们再一起在家再吃饭,叫袭人叫着你跟我一桌吃饭。问她这样高兴不高兴。)芳官说:“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意思是,去红香圃那里,上去跟宝玉一起吃饭,但是藕官蕊官不上去吃,这样自己也不好,显得有私。)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刚才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了。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说:“这个容易。”许你晚上喝酒。
  
  这时候,柳家的果然把捧盒送来了。小燕(也就是春燕)接了放在案上,打开一看,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并拿了碗筷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多大,谁吃这些东西。”只用那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凉菜)。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有胜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小燕也给自己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宝玉吃罢,跟小燕芳官说了两句,就出来。仍去红香圃中找姐妹们,芳官在后面给她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手拉着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袭人说:“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来叫你来。”宝玉便笑着将方才吃的饭一节告诉了她两个。袭人笑说:“我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儿香。(意思是,本来那是给芳官准备的饭,但他就觉得人家的饭好,也跟着抢着吃。)虽然如此,也该过去陪她们多少吃些应个景儿。”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上,说到:“你这个狐媚子,什么空儿跑走了去吃饭,两个人怎么就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袭人笑说:“不过是误打误撞地遇见了,说约下了,可是没有的事儿。”
  
  袭人毕竟不刻薄。
  
  晴雯说:“既这么着,要我们也没用了。明儿我们都走,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了。”(她已经感觉到芳官的存在,不是那么可以忽略的了。)袭人笑说:“我们都走了使得,你却走不的。”晴雯说:“唯有我是第一个走的,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说:“倘若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麻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意思是,我麻烦你做点什么,你就懒着不肯拿针不肯拿线)。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说啊。你到底说话,别只装傻,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大家说着,回来到红香圃厅上。大家就一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景而已(已经跟芳官一时兴起,见那芳官的饭好吃就吃了。也不知是那芳官的饭好吃,还是因为旁有秀色可餐。蠢物不敢乱猜。)一时吃毕,大家喝茶闲话,又随便玩笑。
  
  外面小螺、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四五个人,都在满园中跑,大家采来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这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个说:“我有罗汉松。”(斗草有武斗,就是两只草做成十字交叉,谁把谁的拉断了谁应。还有文斗,合适女孩,就是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赢,这里当日是文斗了。)于是又听另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都是对仗的。)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人没了,谁也对不出来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豆官说:“没听说过有夫妻蕙这草的。”香菱说:“一枝上数花就叫蕙。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是并头的,怎么不是?”豆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枝上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如果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汉子(薛蟠)走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她,笑骂说:“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豆官见她要勾来,怎容坐着的她起来,连忙用身将她压倒。两个人就滚在草地下。众人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个水洼子,污了她的新裙子了!”豆官回头看时,果见一汪积雨,已经把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于是撒了手起来就跑了。——固然是调皮。
  
  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香菱爬起来,一瞧,裙子上正在往下流绿水。正在恨骂不绝,宝玉拿着草也过来了,忽见众人跑了,就剩香菱了,一个人在那儿弄裙子,忙问:“怎么散了?”——聋子放炮仗,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说不过我,就闹起来,还把我的新裙子也闹脏了。”
  
  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倒有一枝并蒂菱。”手内还真拿着个并蒂菱花。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我这裙子。”
  
  宝玉瞧了,便嗳呀了一声,怎么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说,这是宝琴姑娘送来的布料,给我和宝钗各做了一身。宝玉说:“她的还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让琴姑娘说你辜负她的心。而且薛姨妈老人家嘴碎,常说你们不会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惜福。这叫薛姨妈知道了,你又说个不清。”(原来薛姨妈越有钱,越会省,怪道宝钗的屋里跟“雪洞”一样,什么古董摆设都没有。)
  
  于是宝玉说:“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个和这一模一样的,她因有孝,如今也不穿(孝期不能穿花的。)竟跟你换了如何?”香菱想想不好,宝玉再劝,就答应了。
  
  宝玉回来,忙急急地叫袭人给找。一边心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被人拐了出来,偏又卖给这个霸王了。”一时袭人就找到了,随着宝玉拿着,过来交与香菱。香菱就叫宝玉背过脸,自己向里解下裙子(裙子是被外面的上衣的长过膝盖的下摆盖着的,所以要向里去解,好处是,这样脱裙子,仍然不露什么,所以可以当野地解,而芳官那时穿着小棉袄,下边是裤子,没有棉袄外面的上衣长下摆挡住全身体——像个雨衣似的,固然就身形更可见和更好看了,古代的女的,都把自己捂的跟碉堡似的),换上了袭人给她的。又向袭人再四道谢,袭人也怜爱香菱,拿着脏裙子高高兴兴走了。(没有上面上衣覆盖下腿和踝,上下两截穿衣,是洋鬼子的穿法,中国女子要求上边长衣一直垂下来都覆盖到脚,小脚也不能给人看见。看来中国女人对男人都非常不放心,男人各个都是流氓和色鬼,若是看见了女人的脚和腿,立刻就会上去强奸,所以这样猛穿着,表示对男人极端不信任,男人看到的多了,就会勾起性欲,上去偷奸或者偷情。)
  
  不提香菱换衣服,这边宝玉,又犯了痴症,正蹲下来,把方才的夫妻蕙和并蒂菱,挖个坑埋了,下边垫着一些落花,夫妻蕙和并蒂菱上面又垫些落花,才撮了土埋上,给埋平了。香菱看了,过来拉他的手,笑说:“你又在做什么,怪不得人人说你惯会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瞅瞅你手上都是泥,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起身去洗手。香菱见他走出数步,又喊:“等一等。”宝玉不知又有什么话,扎着两只腻手,笑嘻嘻地转来问:“什么?”香菱就说:“这,这裙子的事儿可别向你哥哥(薛蟠)说才好。”说完,就转身走了。宝玉笑说:“我可不疯了,才会往虎口里探头去呢。”说完,回去洗手,不在话下。可见,那薛蟠也是个魔王,弄坏了个裙子,也要寻香菱许多不是的。这生日刚过了半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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