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第2/2页)
谁知和她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她们被撵了出去,唯恐次日有变,就都先起个大早,陆续去找平儿,一边送东西,一边奉承平儿,一边说他们母女平日如何不好。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她们去了,然后悄悄地来访袭人。袭人听了,就说:“露确实是给了芳官,但芳官转送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去问芳官,芳官听了,唬天跳地,忙说是自己送她的。
芳官这里便又告诉了宝玉(瞧她跟宝玉关系越来越近,可惜她一天要惹出两件事来,昨天上午是跟赵姨娘搏斗,下午是弄出个玫瑰露,而玫瑰露使得五儿舅舅又回赠茯苓霜,于是又勾出个茯苓霜),宝玉听了也慌了,说:“露这事是真的,那茯苓霜,她说的就必也是真的。但知道是她舅舅送的了,她舅舅也有不是。”于是忙和平儿商议:“露的事虽然完了,但这霜还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叫她说这霜也是芳官给她的就完了。”平儿笑说:“但是她昨天晚上已经说是她舅舅给的了。况且,太太屋里丢的露也没找到,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再去找别人,别人谁还肯认罪?众人也未必心服。”
晴雯在旁边笑说:“太太屋里丢的玫瑰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还在这里瞎侦破什么?”平儿笑说:“谁不知道是这样的,但彩云不但不承认,还挤玉钏,说是玉钏偷了去。俩人窝里开炮,吵的合府皆知。我们真的假的,也只好去侦办侦办,结果却撞上她了。”
宝玉说:“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是我唬她们玩儿的,我悄悄地偷了太太的玫瑰露。这样,两件事就都完了。”袭人说:“也倒是积德。就是太太知道了,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说:“其实这事也好办,如今去赵姨娘屋里(贾环住在那儿)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伤了三姑娘(探春)的体面。”赵姨娘是三姑娘探春的妈。
大家听了,都忙说:“这话也是。所以,还是我们这里应下来的好。”
平儿笑说:“那也得把彩云和玉钏这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她们方好。不然她们得了益,倒笑话我们没本事查出来似的了。以后越发地偷起来,更没办法了。”袭人等笑说:“正是,考虑的周。”
平儿便命人叫那两个过来,说到:“你们不用慌,贼已经抓到了。”玉钏先问贼在哪里,平儿说:“现在二奶奶屋里,都已经应了。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过意不去,也要替她认一半。我想要把实情说出来,但只是这做贼的素日也是我的一个好姐妹,收赃的人却是平常,去他那里起赃也容易,却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只能让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要怎么说?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不讲实情,就去真抓人。
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就说到:“姐姐放心,也别冤屈了好人,也别带累了宝二爷。偷东西的原是赵姨娘再三央告我,我拿了些露给环哥儿是真的。连以前太太在家我们也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一窝贼)。我原说嚷过两天也就完了。如今既然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找二奶奶去吧,我一概应了完事。”
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她竟有这样肝胆。(其实也没什么好诧异的,平儿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若坦白了,可以让宝二爷保你们,不应,我们就当真抓真贼,如何会不说。)宝玉忙笑说:“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还是我去应吧,大家就都好了。”彩云说:“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该我去受。”平儿袭人忙说:“不是这样说的,你一应了,就把赵姨娘叨登出来了,那三姑娘听了,岂不生气。还是宝二爷应,最干净。以后要拿什么,好歹等太太回家,跟太太说了,那怕把房子都给人,我们也没干系了。”
彩云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方依允。
于是大家商议妥帖,平儿带着彩云、玉钏(这俩都是王夫人下面的一等大丫鬟)和芳官,到了上夜的房中叫了五儿,把茯苓霜的一节也悄悄地教她说是芳官所赠,而芳官则是由宝玉所给。五儿感激不尽。平儿带着她们回到自己和凤姐住处,见林之孝家的押着柳家的,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之孝家的又对平儿说:“柳家的押在这里,园子里没人管做饭的事了,我暂且让秦显的媳妇过去照看。姑娘一并把这也跟奶奶回明,她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她一直管下去吧。”平儿说:“秦显的媳妇是谁?”林之孝家的说:“她是在园子西南角上上夜的(拿着***,戴着箍),白天不出来,所以姑娘不知道。高高颧骨,大大的眼睛(可以收集更多的夜里的光线),最干净爽利的。”玉钏说:“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她是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子。”
平儿听了,笑说:“这么一提我就知道是谁。可是,也派她派的太急了。如今这事已经水落石出了。是宝玉到了太太屋里,跟这彩云、玉钏两个要东西,这两个为了怄他,就是不给,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就瞅他们两个不提防,自己进去,拿了一瓶玫瑰露出来。如今宝玉听说带累了别人,忙细细说给我了,是这露剩下的是给了芳官,芳官给了这五儿。那茯苓霜也是宝玉从外头得的,宝玉也曾把它赏过许多人,不光园子里人有,连妈妈讨了给了外头亲戚的也有(以此避免林之孝家的去柳家舅舅家查赃查到茯苓霜),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之流的人(瞧这对芳官等官儿下的断语,一日当戏子,终身不是人了)。芳官跟她互相私情赠送,也是常见的事。前儿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就混赖起别人呢。”(这里注意了,所谓柳家的舅母说的“余外一篓子给了门上的人做门礼”,这事可能是假话,也可能是真话,若是真话,那其实也属于看门的人勒索来访客人,当然那来访的外地官儿也自知道给,但这属于陋规,没人说可以,说出来,就得处办。所以宝玉怕牵累了那舅舅,自己来应承。还有一个可能,这干脆是假话,是舅舅等人从议事厅里那两篓里偷来的。若打开这两篓,不缺内容,则必是前一种门上勒索来客。总之是有问题,所以宝玉和平儿才费很大周章,给那舅舅解说是宝玉送人,直送出园子去了。)
平儿说罢,就抽身进了卧房,把同样这一套话对凤姐也说了。凤姐不信是宝玉干的,专叫平儿再纠察五儿、彩云、玉钏一干人。平儿就劝说她得放手时且放手,又说:“奶奶没的跟这些小人结怨,只闹到自己受累。自己身子就不好,好容易怀了个孩子,到了六七个月还流产了(指正月流产之事,孩子在其之前六七个月怀上,也就是跟贾琏私通鲍二家的凤姐泼醋闹之前又三四个月),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所至。如今趁早省心养着为罢。”那凤姐也就一笑,由她去了。
这平儿就出来,宣布把柳家的母女放了,照旧去当差,把秦显家的退回。以后不要再提此事。说完,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女忙向上磕头。林之孝家的带着她们回了园子,又去回李纨探春报说此事。
那司棋和她婶子,空高兴了一场。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缺钻了进来,正忙这在厨房接收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梗米库存少了两石,常用米则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柳家的本是厨房的主管。)一边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物,悄悄地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梗米,派亲戚人送入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菜蔬请几位厨子,拉近感情。
正乱着,忽有人来说给她:“照看了这顿早饭就出去吧。柳嫂子原本无事,如今还交她管着。”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偃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白送了,自己倒要拿钱来赔补亏空。连司棋也气了个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
那就是,柳嫂子自也不干净,帐目和库存上有问题,而司棋偏来要鸡蛋骚扰柳嫂子,原也是本有目的。林之孝家的也被秦显家的收买。这事全仗着宝玉力要保护这芳官的女朋友五儿,不然,任是五儿有几张嘴,也分辨不清了。只是五儿的故事从此就中段了,原故事叙述者后来只说了她一句短命死了。
这边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王夫人那里发现缺了,吵吵嚷嚷,生恐盘查出来,每日捏一把汗。忽见彩云来报告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没事了。”赵姨娘方才把心安下来。谁知贾环听如此说,就起了疑心,把彩云赠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她如何肯替你应着。你既给了我,就不应该告诉别人。如今你既然告诉了他,我再要这个,也没趣了!”
彩云见此,急的发誓赌咒,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说:“不看你平日之情,我就去告诉二嫂子,说是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看你怎样!”说完,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气的彩云哭了个泪干肠断。赵姨娘百般安慰,又要把东西收起来,说着就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乱包起来,乘人不注意,来到园中,都撇到河里去了,沉的自沉,漂的自漂。自己气的夜里在被子里哭。
这回,以芳官等众官为主线捣弄出的一系列大闹剧,自此终于收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