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1/2页)
所谓“科头”,本来是指男子,男子应该戴冠或者戴帽,什么都不戴,就在发髻上裹块葛巾,那是藐视礼法的作法,如果是穷人农民朋友这样做也就罢了,但是冠带簪缨(缨指冠系于颌下的缨带)之家的男子这样做,就是另类了。所以那诗是说男子。而那“葛巾香染九秋霜”的头上插花的不怕别人拍手笑路旁的,原也是男子。男子不好戴花,男子戴花的没几个人,所谓“一枝花蔡庆”,刽子手蔡庆戴了一枝花,都已经是另类触目,可以入诨号了。但是,女的却是可以插花的了。女子反倒不要戴冠,当时女子、小孩、犯罪分子都不许戴冠,表示被剥夺政治权力终身了。次日,天气晴朗,大观园里纷纭安排,不一会儿,贾母带着一群人来了。走至大观楼下,李纨等人正在那里忙活准备呢。李纨忙迎上去,笑说:“老太太高兴,倒进来了。我当还没梳头呢,才采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面丫鬟碧月早捧过来一个大翡翠盘子,里面放着各色的折枝的菊花。贾母就拣了一朵大红的菊花,簪在鬓角。回头又招呼刘姥姥说:“过来戴花儿。”话音刚落,那凤姐就拉过刘姥姥来,笑说:“我给你打扮。”于是,把一盘子花横七竖八地插了刘姥姥一头。贾母众人都笑个不休。刘姥姥说:“我这脑袋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么体面了。”众人都笑说:“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成了老妖精了。”刘姥姥却能过渡,说:“我虽然老了,年轻时候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刘姥姥最有名士风度了,任他拍手笑路旁,她是女中的大名士。
众人笑说之间,就往前散走,贾母随走就随着问刘姥姥:“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说:“我们乡下人年底也买个年画,大家都说,要是也能到画上去逛逛就好了。都觉得那画不过是假的,哪会有那样的地方呢?今儿我进园里这一瞧,竟比那画上还强十倍。要是有人照着这园子也画一张,我带回去,给他们都看看,死了也得知足了。”贾母笑了,就指着惜春说:“我这小孙女,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刘姥姥自然喜不自禁。
贾母听了这些,自然要领着刘姥姥都见识见识。于是就迤逦先到了林黛玉的潇湘馆。一进门,但见翠竹满地,夹路森森,那刘姥姥就剩出中间的甬道给贾母和姑娘们走,自己走边上青苔的土地,结果一下子来了个大马叉,咕咚一下跌在地上。贾母忙命人扶起,又命丫鬟给捶两下,刘名士说:“不要紧,哪里这么娇嫩了。哪天我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了?”
这是最豁达了。
紫鹃打起湘帘,林黛玉把大家迎进来,亲手给贾母捧上一小盖碗茶。王夫人说:“我们不喝,不用给我们倒了。”这王夫人也会说话,要是黛玉一个一个给她们倒起来,还不累死了。黛玉大约出于很是感谢吧,就把自己书桌下常坐的一把椅子,搬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礼遇了,因为多少有点洁癖,让别人坐自己的椅子,等于跟别人分享一个浴缸了。
刘姥姥见桌上设着笔砚,书架都是满满的书,就说:“这是那位宝玉哥儿的书房吧?”贾母笑着说:“这是我外孙女的屋子了。”刘姥姥打量了一下,说:“这哪像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刘姥姥或许看过上等的书房,因为从前曾经出入王夫人未出阁时的家。
说笑了一会儿,贾母看窗上的纱颜色旧了,当时没有玻璃,或是有也不时兴用,就拿纱罩着窗子,床上也设了纱帐,有钱的人甚至书桌四周都拿纱帐罩着——在里边办公和琢磨坏事,就是所谓运筹帷幄了——这样阻挡苍蝇和偷窥者,于是就和王夫人说:“这个纱时间久了就不绿了,而且外面的竹子已经是绿的了,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了。(贾母懂美学。)我记得咱们还有几样颜色的纱呢,明儿给她换上罢。”
凤姐忙说:“昨儿我去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匹银红蝉翼纱,上面的花卉虫蝶又有好几种样式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拿来应该就最好了。”
贾母听了说:“呸!人人都说你啥都经过啥都见过的,却连这个纱都不认得呢。明儿还在外边逞说。”
薛姨妈等都笑说:“她再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说说,我们也听听。”
贾母就笑着说:“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难怪她认作是蝉翼纱,倒是有点像。其实正经的名字叫‘软烟罗’。”
凤姐说:“这个名字好听,只是纱罗我也见过几百样了,没听说过这个名色。”
贾母说:“你才活了多大,哪能知道。那个软烟罗只有四种,一个是雨过天晴,一个是秋香色,一个是松绿的,一个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床上的),或者罩了窗户,远远的看去,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色的又叫霞影纱。现在皇上用的府纱都没有这样好了。”
刘名士姥姥说:“这样好的宝贝,我们想拿它做衣裳也不能,拿它罩窗子,岂不可惜?”
贾母说:“其实做衣裳倒不好看,就是糊窗子和做帐子好。”是啊,软的像烟一样,穿在身上,跟身子运动的节奏就不同步了。贾母就叫取了那软烟罗之后,也给刘姥姥送两匹,给自己做个帐子,余下加个里子(改变其运动频率),做成夹背心给丫头们穿,别白收放着长霉了。
凤姐忙答应了,令人去办。众人说笑了一会儿,于是离开潇湘馆,坐船到探春的秋爽斋来。这大约就是从前所说的“棹雪而来”吧,从怡红院到秋爽斋,可以走干路,也可以乘船去。这酒席也就开在了秋爽斋里,鸳鸯等人正在里边指挥操作呢。
上次我们发现了鸳鸯做小说的才能,现在又发现她导演的才能了,但主旨都是为了讨老太太高兴。就见鸳鸯对抄了干路小道而先来到的凤姐、李纨等人笑说:“天天总是听说外头老爷们吃饭都有个篾片相公(就是赵本山),拿他取笑。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不懂其意。那凤姐却立刻明白了,笑说:“对,咱们就拿她取个笑。”俩人立刻商议,旁边李纨听着她俩的计策,只骂她俩一点儿好事不做。呵呵,这鸳鸯虽然促狭我们劳动人民,但是呢,倒从来不仗势欺人,仗着贾母的宠爱欺负别人,所以大家也都爱她。
正说着呢,贾母等人来了,贾母说:“把那个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众人忙去抬。凤姐就和鸳鸯互递了一下眼色,那鸳鸯就拉了刘姥姥的手出去了,出去之后,悄悄地嘱咐她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说错了,我们要笑话呢。”刘姥姥都转着眼睛记下了。然后回席。
贾母和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和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在那小楠木桌上傍着贾母一桌。薛姨妈正在减肥,说吃完饭了,不再吃了,就在一旁吃茶。鸳鸯拿着个拂尘,站在贾母身旁,又悄悄嘱咐刘姥姥说:“别忘了。”刘姥姥说:“姑娘放心。”
那刘姥姥坐在小桌上,拿起筷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不顺手。原来这是凤姐和鸳鸯商定的一部分,偏故意给她单拿了一双四楞镶金象牙大筷子。刘姥姥拿着,说到:“这叉耙子比俺那的铁锨还沉,哪里犟得过它。”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这时,开始上菜,李纨把一碗菜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却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了声“请”,刘姥姥就站起身来,高声说到:“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不是吃了一个老母猪后不抬头,而是吃的好像老母猪那样边吃边不抬头,甚至别人浇泔水的时候还不抬头。说完就鼓着腮闭着嘴不再说。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听完,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扶着桌子嗳哟,宝玉滚在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说“心肝”,王夫人笑得只说不出话,知道是凤姐干的,就光指着凤姐,薛姨妈也笑得把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一碗饭都扣在了迎春身上,惜春则离了座位,拉着她的奶妈叫给她揉揉肠子——要笑断了。旁边的丫鬟也都笑得弯腰曲背,只有凤姐鸳鸯两人一本正经,还只管让菜劝菜给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筷子,瞅着眼前桌上的菜说:“这里的鸡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我先吃一个。”众人刚刚停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已经出来了,琥珀在后面给她捶着。贾母笑说:“这一定是凤丫头促狭闹的,你快别信她的话了。”凤姐却还在让菜呢:“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出筷子夹,哪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着起来一个,刚伸着脖子要吃,筷子一斜,就又滑下来滚在地上,忙放下筷子要亲自去拣,那旁边服务的丫头特勤快,早帮她拣了,扔垃圾坑里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儿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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