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1/2页)
袭人忙把湘云接下,拉着手,互相问候久别的情况。然后进屋坐了。贾宝玉也说了:“你早该来了,我得了一个好东西,专等着你了。”于是对袭人说:“那个麒麟呢?”袭人说:“你自己天天带在身上,没交给我保着啊。”宝玉听了,连忙在自己身上乱摸,却除了两只手以外,什么都没有摸出来。宝玉抖着手说:“坏了,定是丢了。这可上哪儿找去啊?”
湘云听了,方才知道那麒麟是贾宝玉丢落的,便问:“你瞧瞧,是不是这个。”说着,把手一抬,举着个麒麟。宝玉一看,甚是欢喜,连忙拿手来接,道谢说:“亏你拣着了。哪儿捡的啊?”湘云笑说:“幸亏只是个这个,明儿倒把印丢了。”宝玉笑说:“丢了印倒平常(就不当官儿了),丢了这个,就该死了。”——这都是混话。
于是这个金麒麟,宝玉就再次收下了。后来就再也没被提起过。其实,据脂砚斋女士点评时说,原故事叙述者后来是提起了,说后来卫若兰这个公子哥打猎的时候腰里就带着这个麒麟。那想来是宝玉送给了他。那么,湘云最后就跟卫若兰好了吧。不过太虚幻境诗歌里又预言史湘云早寡。总之,原故事的叙述者,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他的文稿中,再也没提这个麒麟(脂砚斋看到的比我们多)。总之,可以肯定的是,史湘云最后就跟其他古人一样,是死了。
这袭人跟史湘云本来就好,从前小的时候,史湘云住在老太太贾母那里,袭人是贾母的丫鬟,就参与照顾她。袭人这时斟了茶来,湘云喝了一口,就拿出礼物,打开手帕子,将包着的一个戒指递给袭人。袭人感谢不尽,于是笑说:“麻烦你亲自送给我,可见你是没忘了我。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
说笑了一会儿,袭人又叫史湘云帮忙做个鞋面子。这是给宝玉做的,因为袭人受伤了,所以交给湘云做。
正说着,有人来报告:“贾雨村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见呢。”宝玉听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边蹬靴子,一边抱怨说:“老爷跟他坐会儿也就行了,回回都还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说:“主雅客来勤,一定是你有些好处,他才要见你。”宝玉说:“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而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跟这些人来往。”
湘云笑说:“这个性情还是不改。如今你大了,就是不愿意读书考进士,也该时常会会这些当官的,谈谈讲讲仕途经济的学问,将来也好应酬事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成天只在我们队里搅的。”(经济,不是ec
omics,是经办济事的意思。)
宝玉听了就说到:“姑娘请去别的姐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宝姑娘也这么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家脸上过得去过不去,咳了一声,抬脚就走了。这宝姑娘脸羞的通红。幸而是宝姑娘,要是那林姑娘,又不知闹得怎样,哭的怎样了。”宝玉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样的混帐话吗?若她也说过这样的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说:“这原来是混帐话。”
原来,宝钗、袭人,都相继劝宝玉,要留心些经济事务的事儿,原故事叙述者虽然似乎赞成宝玉不听,但是还是称赞了她们的德和贤。所谓太虚幻境那里有颂宝钗的诗道“可叹停机德”,这是个典故,就是从前汉朝的乐羊子不甚好读书,学期中间跑回家来了,他老婆大发雷霆,从织布机上走下来(注意不是织棉布,那时候中国还没有棉花)。他老婆不织布了,要求罢工,说:“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我今天要把它砍了,咱家就谁也甭想有的穿了。”
乐羊陪着笑,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老婆,你别着急,你看看,这是金子,刚出门拣的。”
他老婆把他训得更凶了:“我听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这个拾遗求利的男子汉,真白瞎我这个人儿了。”说完就要哭。
乐羊大惭愧,赶紧缩着脑袋回去念书去了。
就这样,乐羊子的老婆上了《后汉书·列女传》的光荣榜,跟“孝女曹蛾”什么的,放在一起。原故事叙述者在太虚幻境写的“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前句是称赞薛宝钗姐姐,后句是歌颂林黛玉妹妹。也就是说,薛宝钗懂得教贾宝玉先生学好,跟“乐羊子妻”同类;而林黛玉小姐资产阶级情调严重,跟“谢道韫”唉声叹气得,可以相追。谢道韫有咏柳絮的诗,得到了老谢的表扬,但是后来嫁的不好,整天唉声叹气的。
这时候,林黛玉知道史湘云是来宝玉这里了,于是自己也赶来玩。刚刚走到外边,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的事,宝玉则说,林妹妹不会说这样的混帐话,若说了这样的话,我也和她生分了。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得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喜的是,自己平日眼力果然不错,平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惊的是,他的人前赞扬我,竟然不避嫌疑;叹的是,既然咱们互相是知己,为什么还有金玉之论,既然有金玉之论,那也应该你我都有,又何必冒出来一个宝钗。悲的是,自己父母早逝,虽然有那个的想法,却无人为我张罗做主。而且最近自我感觉心神恍惚,病已渐渐地要做成了,医生也说是气弱血亏,担心这样下去,会发展成痨病或者贫血什么的。虽然咱俩是知己,但我恐怕不能久待,奈何我命薄啊(可见,大约是黛玉先自病死了,才有宝钗嫁给宝玉。)想到此处,不禁滚下泪来。于是回身,一边擦泪,一边去了。
那宝玉正穿了衣服出来,看见林黛玉在前面走,忙追上去,笑说:“妹妹,怎么又哭了?”黛玉说:“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说:“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呢,还撒谎呢。”于是,抬起手来给她擦泪。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你又要死了!怎么又动手动脚的!”宝玉连忙笑说:“说话忘了情,不由得就动了手,也就不顾死活了。”黛玉说:“你死了倒没什么,只是丢下什么金,什么麒麟的,怎么办呢?”一下子把宝玉说急了,说:“你这又是咒我呢,还是气我呢!”黛玉见了,也后悔自己说造次了,于是忙笑说:“我说错了,你别着急。看你,急的一脸汗。”于是禁不住伸手替宝玉擦脸上的汗。(她又动手动脚的了。)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黛玉听了,愣了一下,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说:“你真的不明白?难道是我想错了。看来是我不善于想到你的意思,难怪我天天惹你生气呢。”黛玉说:“真的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点头叹说:“好妹妹,你别哄我。你要真不明白这话,那我平日的心思都白用了。你都是因为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会一日重似一日的。”
林黛玉听了这话,如同轰雷闪电,细想一下,觉得说的真是肺腑恳切(“总不放心”,说全了就是“总不放心能嫁给我”或者“总不放心我是爱你的”,所以才弄了一身病,而宝玉这通过前面说的“你放心”三个字,等于向黛玉承诺了或表白了),黛玉此时竟有万语千言,满心要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宝玉心中也有万语千言,只是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却也是怔怔望着黛玉。两人互相怔了半天,黛玉不觉得又两眼滚下泪来,转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好妹妹,我还有话。我再说一句话你再走。”黛玉一边擦泪,一边把手推开,说:“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