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画蔷痴及局外 (第2/2页)
众人不解她的话,说:“没有吃生姜啊。”
凤姐摸了摸自己的腮,诧异说:“既然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
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正把脸红给昭彰了。那宝钗本来还要乘胜再挤排几句,见宝玉此时更加狼狈,也就不再说了。凤姐倒是替二人解了围。旁人总是未解她们四人的意思,因此含糊而过。
待宝钗、凤姐过了一会儿出去,黛玉笑着对宝玉说:“你也试到比我厉害的人了(宝钗)。谁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那宝玉因为宝钗不高兴了,正很没趣,又见黛玉来问他,越发没好气起来。想要多说两句,又怕黛玉多心,只好忍着气,无精打采地,找机会出去了。
宝钗说他,他意气就这么萧条下来,还真不怪黛玉总是盘问他,他对宝钗还真有点不能拿得起又放得下。唉。他这种无精打采地出去,被黛玉看在眼里了,少不得又会跑来挖苦和质问他。但是黛玉终于没有这么做,大约原故事叙述者也累了,不能再让他们打了,或者是黛玉也不想再惹是非了,只招的自己哭。
宝玉在黛玉、宝钗这两个宝贝这儿弄得无精打采,按理说接下来不应该又去一个新的地方找一个新的人惹弄是非。但是这接下来的情节是后期另加上去的,所以和宝玉这时的心情状态不是很相符。不管怎么样,列为看官还是看下去吧。
宝玉出去走,走走地就走到了老妈王夫人这里。正是午天大热,王夫人的房里,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呢。
王夫人在里边,凉搨上睡着,金钏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晃。宝玉轻轻走到跟前,一把摘下她的耳坠子来。金钏当即睁开眼,见是宝玉。就见宝玉悄悄地笑说:“困成这样啦?”金钏抿嘴一笑,往旁边摆手示意他出去,然后仍然闭上眼。宝玉见了她这样子,就有些恋恋不舍,看王夫人还在睡着,就从自己的腰上荷包里掏出一个古代口香糖(香雪润津丹),往金钏嘴里一送。
那金钏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口香糖。宝玉更喜了,上来就拉着她手,小声说:“我明日向太太(我妈)讨你,咱们一起过好吗。”
宝钏不说话。宝玉又说:“要不,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金钏睁开眼,把宝玉一推,笑说:“你着什么急,‘金簪子掉在井里,有你的就是有你的’,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吗?我倒告诉你个秘密,你往东院子里去抓环哥和彩云去。”(贾环和彩云有偷情。)
宝玉笑说:“他爱怎样怎样,我只守着你。”
王夫人听到这里,再也不要听了,本来也没有睡着,翻身起来,照着金钏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金钏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了,立刻一溜烟地出去了。
金钏半边脸发热,一声不敢分辨。外边丫头们听见王夫人说话,都忙进来。王夫人就转其中的对玉钏说:“把你妈叫来,把你姐姐带出去。”意思是,逐出贾府。那贾府是个有名的模范官僚家庭,不会轻易逐出什么人,在这里被辞退了,那一定是犯了滔天的错误,哪里再也不肯用她了,而且特没脸面。金钏听了,立刻跪下哭说:“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尽管打骂,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不见人呢!”贾府这里是个众所周知的好地方,待下人好,一朝被撵,实在在亲人熟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王夫人本来是个宽仁慈厚的人,平常总是乐于给下人施好处,从前贾瑞调戏王熙凤病了,她还说着凤姐给贾瑞家送人参去,只是今日突然见金钏行此无耻之事(不知无耻在哪里,大约跟宝玉说话风骚不顾姑娘廉耻,怕把宝玉带的不务正业了),是她这个知书达礼人家出来的人平生最恨的,所以气忿得不行,打了一下,骂了几句。尽管金钏苦苦请求,但是为了纯化儿子的生存空间,还是不能妥协。那金钏是王夫人身边四个顶级大丫鬟排名之第一(金钏、玉钏、彩云、彩霞),月薪高达一两银子(其他的不过几百钱,赵姨娘一个月才二两),到底还是被王夫人唤来金钏的老母,领了出去。
贾宝玉惹了祸,自己没趣,慌慌地跑到大观园里来。正是赤日当空,蝉噪人静。宝玉溜达到一处蔷薇花架下,隔着花架,就看见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拿着一个簪子,在地上抠土,一边悄悄地流泪哽咽。
宝玉心中暗想:“这个女孩子难道也是个痴丫头,像黛玉那样在葬花吗?”待仔细一看,似乎正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一,但具体是哪个,也分辨不出来了。只见这个女孩子眉蹙春山(眉头皱着好似远山),眼颦秋水(眼里汪着泪),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宝玉痴看了半天,见她在地上并不是抠土埋花,而是用簪子写字,写来写去,写的全是“蔷”字,写了几千个之多。
宝玉心想:“她一定心里熬着什么说不出来,看她模样这般单薄,心里还有这些煎熬,可恨我不能替她分些过来。”
这时候夏天的正午刮来一阵凉风,唰唰地就落下一阵雨。夏天的雨,也是那么多情和任性啊。宝玉看那女孩子,头上都滴了水下来,纱衣立刻就湿了。宝玉心想:“她这么单弱的身子,如何禁得起一阵骤雨。别激出感冒来。”因此不禁说到:“不要写了,你看都下雨了,身上都湿了。”
那女孩子听说,瞎了一跳,忙抬头看,只见花丛里边隐着一个人,露出半边脸,也不知是宝玉,还当是个女孩子(宝玉长得面貌清秀,像是女的),于是也笑说:“多谢姐姐提醒。不过姐姐难道有什么遮雨的?”宝玉一听,方才意识到,自己也浑身冰凉了,低头一看,也全湿了。宝玉说声“不好”,连忙往怡红院跑回去了。
原来,这女孩子就是当初贾贵妃省亲时候给唱戏的十二个从苏州采买来的小女戏子之一,大名龄官。当时唱完,叫再唱两出,她没练过那两出戏,偏不唱,定要唱《相约》《相骂》。那贾蔷是负责采买这十二个女孩子的,扭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贾蔷扭不过她,可见是因为心被她攥住了,所以只好扭不过。
原来,今天这十二个女孩子没有学戏,都跑到大观园里各处来玩。其中宝官、玉官两个,正在怡红院里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就把小水沟堵了,水积在院子里,找些鸭子、鸳鸯,缝了翅膀,放在水里,赶着玩。袭人等都在廊下嬉笑。
宝玉跑回来,从外面叩门,里边的人只管笑,吵吵哄哄,根本听不到。宝玉叫了半日,把门拍的山响,里边方才听见了。袭人从里边笑说:“谁这会儿叫门啊,没人开去。”(因为下雨嘛,讨厌地这时候来敲门,没人愿意给你开。)
宝玉喊:“是我。”
麝月说:“是宝姑娘的声音。”——声音也像女的?
晴雯说:“胡说!宝姑娘这会子来做什么。”
袭人说:“让我从门缝瞧瞧,可开就开,不可开,就不管。叫他淋着去。”
说完,从游廊顺着走到门口,往外一瞧,是宝玉,淋得已经像落汤鸡一样。袭人又慌张又觉得可笑,忙把门开了,笑着弯了腰,拍手说:“大雨地里跑什么?谁知道是爷回来了。”
那宝玉一肚子好气没有,正想把来开门的踢几脚,见开了门,也不看清是谁,还当是一般的小丫头,于是便一抬腿,踢在袭人肋条上了。袭人忍不住“嗳哟”了一声。那宝玉还骂呢:“下流的东西们,素日待你们太得意了,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了!”说完,一看是袭人弯着身子哭了,方才知道是踢错了,忙又笑说:“哎哟,是你呀!踢在哪里了?”
袭人又羞又气,又疼,当着这么多的人,一时无地自容。只得忍着说:“没踢着。还不换衣服去。”
宝玉进了房,一边换衣服,一边笑说:“我长这么大了,还是头一次生气打人,结果却打了你!”袭人忍痛笑着说:“我是当个头儿的,自然不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先轮到我。只是打顺手了,明儿又打了别人。”宝玉说:“我也不是成心的。”袭人说:“谁说你是成心的了!平时开门都是那些小丫头。她们也确实是调皮惯了,早就恨的人牙痒痒的,她们也不怕。你当是她们,踢一下子,吓吓他们也好。原也是我淘气,不叫她们开的。”
到了晚上,袭人脱衣服洗澡时,发现肋上青了碗大一块。到了夜里,睡梦中就疼了起来,不由得“嗳哟”地哼了几声醒了。宝玉听了,就下床来,举着灯看。那袭人咳嗽了一下,就吐出了一口血来。且听下回分解。